麻倉葉王和藤丸立香去的不是時候。

走到一半天色驟變, 晴朗無雲的天際不知道從哪兒飄來幾團烏雲，幾聲雷響後雨傾斜而下。

道上牛車的速度明顯加快, 車軲轆濺起泥點。立香不想沾上小腿想退後一步，沒來得及，結果泥點透過她“啪——”的打在地面。

雨水同樣如此。

真就薛定諤的透明啊？

立香還是搞不懂自己靈魂的可穿透性是怎麽回事。她可以喝水，可以吃點心，可以牽葉王的手。但是泥土濺不到她，雨也淋不濕她——可明明她昨晚洗了個澡。

總不能是根據她主觀意願來二選一吧？

麻倉葉王在雨徹底下大之前召喚出了唐傘小僧。

唐傘小僧屬於付喪神的一種, 整體呈傘狀，傘面有金色獨眼，吐舌，傘柄是骨狀單腿。

它漂浮在空中, 剛好替葉王擋住了大雨。立香想了想，也往裏擠了擠, 佯裝出要一起避雨的樣子。

【被雨穿過感覺上還是奇奇怪怪的。】

葉王用空著的左手捏了個口訣, 唐傘小僧的旋轉一圈後小幅度一抖，傘面竟然擴大了幾分。

麻倉葉王說：“這雨應該是晴明降下的，最近聽說有小雨坊出沒在貴族府邸附近。”

立香點點頭。

小雨坊她知道，在下雨的夜晚幻化成僧人模樣去別人家裏祈求化齋, 主人給不給施舍都會被殺害。

【但小雨坊這種雨天出現的妖怪不一般都只會在山裏出沒嗎？】

立香沒有問出口，葉王也就當沒聽到這個問題。

貴族說有這麽一回事，那陰陽寮的中流砥柱就會被派去解決這個問題，這條邏輯再正常不過。

雨越下越大, 麻倉葉王卻沒有帶著立香返程。他在雨裏不慌不忙的走著, 腳下淺踏踩在青瓦石上甚至都沒有濺起水花。

等他們走到安倍的小院子前時, 雨恰好停了, 天空重新放晴。

藤丸立香有些驚訝。

“晴明公居然住這麽小的庭院嗎？”

【沒有說小庭院不好的意思, 他可是安倍晴明誒！不說葉王，陰陽寮裏的那些軟飯家夥的住宅可一個比一個豪華！】

葉王頷首，上前輕扣了一下門。

門稍微斜開一條縫，一個及肩短發的小孩在門裏露出半張臉。

“啊，是麻倉大人。”他一邊寒暄一邊拉開大門，“晴明大人等您很久了，這邊請。”

葉王笑道：“看來他是預先算了一卦吧。”

剛一進門立香就聽見了吵鬧的聲音，她好奇極了，但還是規規矩矩跟著葉王。庭院離門口不遠，立香很快就見到了喧囂的源頭。

一群從外觀就能蓋章是妖怪的身影正圍著一個年幼小僧指指點點。

巨樹下，那小僧雙手捂著眼流下有些誇張的眼淚，淚水順著手臂向下滴。但還沒掉落地面，旁邊倏而躥出一縷水色的長發。

像水滴匯入大海，淚水也被長發吸收。

小僧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松開手想繼續和這群妖怪據理力爭。

松開手的一剎那立香才看見原來被他擋住的眼睛——只有一只。

【好家夥，我直接好家夥。】

有人問：“今天來找我有何事？”

葉王回答：“敘舊罷。”

立香看向樹下外廊那個身影。

可能是在家的緣故，他沒有穿狩衣，浴衣松垮的搭著，外面披了同色羽織。黑發也沒有束起，隨性的散落在背。瞳孔顏色是密不透光的黑，在狹長的狐貍眼裏濃郁到帶有幾絲魔性。

【給我感覺怎麽和梅林這麽像！】

安倍晴明給葉王指了個蒲團：“坐。”

這個大陰陽師又拖起下巴，好笑的問：“這個小朋友又是你從哪裏撿的，迫不及待來找我炫耀來了？”

藤丸立香在之前和黃梨相處的時候已經對這套傳統休閑方式十分熟悉了，她熟練的和葉王盤腿坐好，探出半個身體朝安倍晴明打招呼：“我是藤丸立香，您好！”

說完才想起來葉王說的，別人似乎聽不見她說的話。

晴明卻笑瞇瞇地回答：“很可愛的名字呢。”

立香：【誒！！！！】

葉王：“……”

麻倉葉王瞥了一眼震驚的立香，解釋：“晴明是葛葉之子，有妖怪的血統，可以聽見精怪的聲音。”

晴明朝她點點頭。

【更像梅林了！！】

“那個…”立香還是對指著庭院裏還在被指指點點的小僧很在意，她問，“它是怎麽了？”

晴明沒什麽大動作，垂著的右手掐了個桔梗印，小僧腦門上的貼符便顯露了出來。隨著小僧一搖一搖的頭晃動著，符上的紋路散發著金光。

葉王說：“不按照寮裏的要求除去小雨坊而是封印嗎？那些家夥知道又要說你非我族類了，晴明。”

“哦？”晴明悠長的語調帶著特有的韻律，他疑惑道：“那些家夥？誰？那群廢物嗎？”

藤丸立香：……

她不自覺豎起大拇指：【狂！您比葉王還狂！】

接著立香又問晴明：“外面的都是您的式神嗎？”

晴明笑著說是，朝庭院揮手，一個垂發十二單美婦人出現在面前。婦人慢慢的在立香面前俯下，輕聲問她：“您要和我一起來玩嗎？”

說實話這種完全覆合日式古典美女的形象在當代人眼裏多少有點驚悚。但餓死膽小的快樂膽大的，藤丸立香仗著背後有人，握住了婦人的手，開啟了式神社交。

孩子快樂玩耍去了，兩個陰陽師在原地閑聊起來。

晴明先開口：“她就是出現在往生石上的靈魂吧，沒想到你會與她達成契約。”

葉王不否認：“只是需要一個讓那群人忌憚的‘未知’而已，我可不是你啊晴明，我若是在院子裏布下結界，第二天他們就會鬧到羽茂忠具那裏……一個能寄存在你往生石上的靈魂足矣吸引他們大多註意了。”

“不過我沒想到你連她真名都不知道。”晴明不懷好意的抿笑，“這孩子的靈魂受到限制，一切會影響到‘本源’的行為都是被禁止的。從這個角度來說，你拉她來膈應麻倉倒是很有效果——很多時候她自己都會下意識規避掉交出自己名字的行為。”

“就是因為你喜歡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優越，那群人才會這麽討厭你的。”麻倉葉王對安倍晴明的點評不為所動，甚至冷酷道，“她只是一個趁手的‘道具’而已，沒有名字也無所謂。”

此時藤丸立香正被漂亮的雨女姐姐迷了眼，扭頭就喊葉王：“葉王！咱們有雨女姐姐嗎！”

葉王只聽見她心裏狂刷：【想要想要想要漂亮姐姐！】

再順著她手指向的式神看去，垂眸淺笑的雨女正握著立香的手。因為剛下了雨，她衣物下的肌膚嬌嫩如新葉，一顰一笑都是自然的味道。

葉王維持著冷酷形象回答：“沒有。”

立香沒有被冷淡的話語打倒，而是繼續問：“那咱們能去找一個雨女姐姐回家嗎！”

這次葉王在聽她心音之前就大概能猜到她在說什麽，還是冷酷的回答道：“不行。”

藤丸立香依舊沒有氣餒，扭頭去問晴明：“晴明公！雨女姐姐能跟我回去玩幾天嗎？”

【我過來住幾天也可以！】

沒等安倍晴明回答，葉王搶先道：“不可以。”

晴明扭頭看他：我的式神你也要管？

立香：我要鬧了。

麻倉葉王還是那副冷酷得不行的樣子：“雨女不被允許進入大內裏。”

藤丸立香被硬性規定擊沈，卻又聽見葉王用涼得不行的語氣說：“換一個。”

立香：“？”

麻倉葉王說：“換一個你想要的。”

“！！！”

立香眼睛瞬間變得亮晶晶，她看晴明還在，非常克制又禮貌的回答：“謝謝您！”

葉王聽到她心中狂笑：【哥！親哥！！您是我的親親好大哥！！】

晴明又開始似笑非笑起來：“道具……恩。”

梧桐在庭院撐開一片天，樹下的大妖小妖對藤丸立香這個人類的靈魂都多少有點好奇。麻倉葉王不是安倍晴明，晴明大人有葛葉的血脈，自幼與玉藻前生活，對妖怪一脈頗為包容。

麻倉葉王在平安京的妖物心裏才是真正的陰陽寮殺神。

平日裏他甚至不會允許式神出現，看著正直又謙和，對待妖物毫不留情面。

剛才給他們開門的座敷童子偷偷問立香：“那位大人是不是特別兇啊？”

立香不解：“還好吧，他平時都不罵人的。”

二口女低聲講述了麻倉葉王人盡皆知的兇殘事跡，接著問立香：“您和他卻相處的很好呢。”

可能是妖物生性帶著點不羈，張口也沒覺得自己是在挑撥。立香大概能察覺到點什麽，但也沒當回事。

她驕傲的回答：“可能因為我很能打吧！”

小雨坊聽見了這句話，擠過來，可憐巴巴的擡頭：“你有多能打？能把這群家夥打趴嗎？我不逃……晴明大人可以封印我，但是他們不能羞辱我！”

話剛說完，它就被二口女的垂發捆起來拖回原地。那只大眼睛委屈極了，又開始大哭起來。

雨女快樂的在一邊溫聲說：“哭，哭久點。”

座敷童子說：“別理他們，二口女心眼可多了，等你走了就會向晴明大人添油加醋亂說壞話。匣中少女現在都還在禁閉呢，就是因為二口女說她偷偷吞掉男人的魂魄……匣中少女以前一向只吞血肉的哪會改餐啊。”

立香跟聽鬼故事一樣聽完這段話，驚道：“什麽！”

二口女也聽見這話，發絲摸過來就想把座敷童子也捆個嚴實。這次她像是氣到了，轉身露出她後頸被垂發藏起來的血盆大口，極具威脅的低吼了一句。

——明明之前還是古典日式美女。

藤丸立香：“……”

【我現在懂為什麽葉王平時不讓其他式神出來了。】

【苦了你了，哥。】

麻倉葉王抿了口茶，問立香：“你想好要養什麽了嗎？”

立香把頭搖成撥浪鼓：“不用麻煩您了！”

【養我就行了，哥，我才是最省心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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